English

境界与休闲

2000-12-20 来源:中华读书报 □胡伟希 我有话说

休闲与人类的历史一样古老,唯其如此,它成为思想史的一道话题。然而,何为休闲,休闲与人类生活的关系如何,却是历史上引起长久纷争的公案。《人类思想史中的休闲》的特色在于:它以“休闲”为中心,重构了一部人类的思想史,于是我们发现,对休闲的认识其实是对于人类自身的认识;人类正是在“休闲”中,对得以发现自身,了解生活的目标、存在的意义;也只有“休闲”,才能引导人类突破它的有限性而到达超越之境。

休闲不等于“空闲”。空闲指有多余的、供自己随意支配的时间。原始人的空闲可谓多矣,然而这是在物质资料极度匮乏之下的空闲;人们无所事事,他们想逃避这空闲,因为这空闲不能满足他们对基本生活资料的需要。同样,在社会生产力极大提高与科技飞速发展的今天,社会必要劳动时间越来越短,人们的空闲时间越来越多,但人们并不因此而越来越“休闲”,相反,人们整天沉醉在物欲享受和感官刺激之中,空余时间再多,也无法满足他们“逐物”的欲望;就是说,物理意义上的“空闲”,并不能给他们带来真正意义上的“满足”。

那么,到底什么是“休闲”呢?作者认为,对“休闲”有真正意义上的了解的,是古希腊人。曾经将人定义为“政治的动物”的希腊哲人亚里士多德,就这样来谈论“休闲”:摆脱必然性是终身的事情,它不是远离工作或任何必需性事务的短暂间歇。对于亚里士多德来说,休闲是终身的,而不是指一个短暂的期间。与亚里士多德同时代的哲学家还这样认为:休闲不仅仅是摆脱必然性,也不是我们能够选择做什么的一段时间,而是实现文化理想的一个基本要素:知识引导着符合道德的选择和行为,而这些东西反过来又引出了真正的愉快和幸福。灵魂的高尚、与神圣事物的联系,等等,正是这些理想孕育了休闲哲学。亚里士多德甚至还提倡“哲学家首先要做的是论证那些休闲之人自由地从事的高层次活动的合理性”,尽管亚里士多德的说法反映了奴隶制时代“自由人”的偏见,作者认为,亚里士多德将休闲视为“对必然性的摆脱”这一说法,还是经得起历史的推敲与时间的检验的。

看来,“休闲”一词意义的异化,是基督教文明兴起之后,尤其是近代工业文明兴盛以后的事情。基督教会有关于“礼拜日”的规定,只有这一天,人们才停止劳作,得以休息和去祭奉上帝,由此开始了日常生活与休闲活动的分离。而宗教改革以后,新教伦理强调“工作伦理”,休闲如同“浪费时间”一样,成了一个贬义词。而工业革命以后出现的“经济崇拜”和“效率崇拜”浪潮,更强化了人们追求效率的念头,以至人们也像利用各种资源一样地去利用空闲时间,空闲时间要么是成为恢复体力与脑力疲乏,以便更有效率地工作的手段,要么人们在空闲时间拼命地追求各种刺激和放纵自己,以致空闲时间的利用也如同劳作一样的匆忙和紧张。即使如此,近代以来,力图恢复希腊人关于“休闲”之古义的声音仍不绝于耳。

本书从西方思想史出发,对休闲概念所作的历史考察是颇有意义的,尤其是,它将休闲视为“自由”与“哲学”的代名词,认为对休闲的认识其实就是对自由与哲学的认识。对此我深以为然。但我认为,既然是从整个人类思想史的角度来谈论休闲,就不可能也不应该不接触到东方民族,尤其是中国民族的休闲思想与理论;而对东方,以及中国思想的隔阂,可能是本书的欠缺之一。在我看来,中国的休闲传统与休闲智慧不仅可以与西方的休闲思想相媲美,而且中国人的休闲理论具有它自己的特色。与长期以来形成的西方休闲理论中将休闲与空闲等同起来,以及将工作与休闲截然而分的传统不同,中国人的休闲观念其实是一种“境界”。境界者,对生活的觉解之谓也。有什么样的觉解,就有什么样的境界。而真正的休闲境界可以说是一种与万物合一、消除了人我分别、内外分别的精神境界。达到这个境界的人,他可以上下与天地同游,可以泯物我、齐生死。这就也是庄子最早所提出来的“逍遥游”,也是孔子所说的“从心所欲而不越距”的自由。后来的中国哲学,无论是儒家、道家或佛家,在某种意义上说,都是在探讨与建构以境界为中心的休闲理论。休闲或者说境界在中国哲学中的地位之所以重要,是与中国哲学的价值论或意义论取向相一致的。如果说在西方哲学或思想史的发展中,后来休闲观念一度与空闲观念难舍难分,这与西方哲学自柏拉图以后本体与现象二分的思维致思方式相一致的话,那么,在中国哲学传统中,则始终是体用不分、即体即用。唯其如此,中国的境界理论也就没有此岸与彼岸的区分、自由与必然的区分、休闲与工作的二分。故中国的境界理论始终没有像西方的休闲理论那样处于自由与必然、超越与现实的对立之中。就这种意义上说,中国哲学中的境界理论,不但显示出中国人的人生智慧,而且对西方休闲理论所面临问题的解决不无启迪。

过一种真正意义上的休闲生活,其实就是过一种真正意义上的自由生活。人类近代以来所谓争取的自由,充其量只是“外部自由”。这种外部自由固然相当重要,但它只是实现真正的自由———休闲的手段与工具而已,但莫忘记休闲才是自由之本真。在当代物质生活已经普遍富裕,尤其是在某些已经建立了政治民主体制的国度,人们是否就已获得了真正的自由呢?答案是还没有。固而,人类争取自由的道路还很遥远。尽管如此,它是一个目标。如何理解与接近这个目标,是21世纪人类关注的头等大事。我想,在这个时刻,《国外休闲理论研究丛书》的面世,尤其是《人类思想史中的休闲》从思想史的角度对休闲观念的历史考察,是有积极意义的。

手机光明网

光明网版权所有

光明日报社概况 | 关于光明网 | 报网动态 | 联系我们 | 法律声明 | 光明网邮箱 | 网站地图

光明网版权所有